短促的春天即将过去,天气变得炎热。下午五点坐在公交车上,车窗外是刺目的金色阳光,从窗户缝里吹进来的风夹杂着一股热乎乎的味道,偶尔有烦人的杨絮撞到我脸上让我猝不及防。

公交停站,我看到路对面的站台上的一对情侣。穿黄色衬衫的女孩很像我的一个同学,抱着她的是带眼镜、穿红白格子衬衫、短发的文质彬彬的男孩。他们紧紧抱在一起,感觉深爱对方。耳机里传来:“往事涌上心头青春就散场”。

两位老人带着自己刚放学的孙子上了公交车,他们像觅食的动物一般机敏地寻找车上的空座位。车上的人大多面无表情、无视他们。偶有一两个人抬头打量一番,便又颓废的垂下头去。可能是被这炎热的空气影响,整个车厢显出一种垂死的疲态。

地铁上则是另外一番景象。冷气开放得很足,拥挤的人群也无法阻止我周身发冷。人群三三两两的大声交谈。落单的人则捧着大小不一的手机或平板电脑看综艺节目或偶像剧。这里仍然有生机勃勃的一面,却与疾驰的地铁列车一起掩埋在这个城市的地表之下。

一股睡意袭来,我打了个哈欠。在两首歌的中间,耳机里出现了暂时的安静。我抓着吊环的手突然感到轻微的抖动。我该去看看医生了,我想,最近总是感觉手腕酥麻,手指无力。吊环抖动得更厉害了。这次我确定是吊环而不是我的手。我下意识的看向旁边的吊环,没发现异样。难道还是我的手在抖,而我的感觉出现了失误?

还是很困,眼皮耷拉下来了。为什么会这么困?昨晚好像熬夜来着,但是忙了什么完全不记得了。耳机里传来像耳语般的呢喃:“我不要在失败孤独中死去,我不要一直活在地下里”。对,我不能一直活在地下。这好像和我昨天晚上研究的问题有关。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哆啦A梦头顶竹蜻蜓的画面。这时我觉得我的手被地铁吊环用力地向上拉扯。不能放手,我想,向上,向上。

我被地铁吊环拉离地面。还是很困,眼睛似乎已经闭上了,但是意识之眼分外清晰。我看到了周围人的头顶。有几个年轻男人已经开始遭受谢顶的困扰。还有一个年轻女子头顶上有一块很大的红色的伤疤。

向上。

我竟然穿过了地铁车厢的顶部,飘荡在地铁列车和地表的夹层中。整个车厢像一条开膛的鱼呈现在我面前。我看到密密麻麻的人,他们在聊天、说笑、思考、沉睡、抢座、谩骂、打架、听音乐、书写、看电影、接吻、结婚、生子、苍老、死去。然后我看见了整个城市的地下的交通网络,仿佛是黑暗世界里几根光的丝线,向不同的方向延伸,又互相交错,每根丝线里有小黑点似的列车来回穿梭。

向上。

我已经到了地表之上。之前侵扰我的炎热的空气又再度袭来。我很想醒来,冲个凉水澡。然而我的双眼仍不听使唤地紧紧闭着,我的手紧紧抓着地铁吊环。

这个城市错综复杂的交通网络在我面前铺陈开来,在午后的阳光下闪闪发光。我看到有的路段在堵车,有的路段畅通,有的路段亮起了路灯,有的路段发生了交通事故而警车正从另一个地方赶往那里。许多人一边开车一边做其他的事:抽烟、打电话、看美剧、听音乐、和旁边的人打趣、争吵、做爱。

继续向上。

哆啦A梦头顶的竹蜻蜓转个不停。

我的周围一片漆黑。微弱的光来自于离我无限远的星星。整个宇宙在我的周围。我看到地球在我脚的下方缓缓旋转,其表面的云变幻出各种形状和层次。我听到细微弱小的声音,仿佛空旷房间里昆虫振翅。我觉得更冷了,这里似乎没有季节。我不敢把我的衣服裹紧,因为害怕松开手就会掉进虚空里。

还能继续向上吗?

我在面前黑色的幕布上看到了我的一生,从出生到死亡,所有经历过的和即将等待我去经历的一切像电影镜头一般闪过。伴随着欢乐或悲伤的画面的是一种蜜蜂撕咬树叶的咯吱声。

在这种声音的刺激下我渐渐清醒过来,拉着吊环的手还在微微的抖动,我不安地向四周望望。一切如常,似乎根本没人注意到我刚才的离开。甜美的声音报出列车即将到站的名字,我该下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