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rry Wang
2018-08-08

约会

最近方落有点妄想症,生活中许多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变成不好的预兆,使她焦躁不安。

比如她起床喝水时看到茶杯里漂着疑似灰尘的微小颗粒,她就必须马上跑到卫生间去呕吐。又比如,她小腿抽筋时就想着要马上去做截肢手术,否则病毒会侵蚀她的全身,导致她全身溃烂而死。

此刻方落正坐在床边,穿着睡衣,披散着头发。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敞口的小瓶,里面是安眠药片。这些白色的小精灵成了方落睡觉前的唯一寄托,如果没有它们,方落就会因过度焦躁而不能合眼。

卧室里没有开灯。墙上有几块摇摇晃晃的亮斑,不规则的变幻着形状。它们是屋外路灯和车灯的倒影。方落看着亮斑发呆,思考着自己的命运。

挂在墙上的黑色圆形时钟指向五点半,秒针每走一步就会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但方落早就学会了忽略它。

时钟下方是一个大大的衣柜,有一面墙那么大,特别厚实,黑黝黝的盘踞在那里,几乎占据了房间的三分之一,给人一种压迫感。方落却很喜欢这个衣柜。她现在只有在打扮自己这件事上才能找到一点乐趣。

衣柜的一扇门敞开着,隐隐约约可以看清有一件亮黄色礼服挂在柜门上。这是方落昨晚熨好后挂在那里的。明天我一定要穿着这件礼服去见他,方落昨晚熨衣服的时候这样坚定的想着。

方落的感情生活一直不顺利,谈过几个男朋友都不了了之。方落并不清楚为什么。感情的事不能强求,要看缘分,闺蜜这样告诉她。而她的妈妈却总说,哪有完美的男人,能找到一个对你好的差不多的就嫁了吧。方落不知道该听谁的,但像每个年轻的单身女孩一样,方落也想找到白马王子,况且自己又不丑。

方落思考完自己的命运,没有得出任何有意义的结论。只好站起身来,打开了灯。房间里一下子明亮起来,那些亮晃晃的光斑也不见了。方落从冰箱里拿出一些剩的披萨放进微波炉,然后去卫生间洗漱。

洗手池上有一只黑色的蚂蚁。方落不太确定这是幻觉还是现实。公寓每天有人打扫,怎么会出现蚂蚁呢?可是蚂蚁表现的那么活灵活现,不容人质疑它存在的真实性。方落一边刷牙一边盯着蚂蚁看,并幻想着蚂蚁突然变大,将她和整栋公寓楼一口吞下的情景。

由于盯着蚂蚁看的时间太长,方落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披萨又变凉了,于是只好再热一次。方落想我怎么这么笨,连个披萨都热不好。她最近的妄想症,负面情绪偏多,总是轻易踏进自我否定的陷阱。因此,她又有点焦躁不安了。

简单吃过早饭,方落开始换衣服、化妆。这是每天方落最开心的时候。看着镜子里那个不断变美的自己,方落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她决定在礼服外面套一件深棕色的短外衣,后来想了想又换成了橙色的。她戴上珍珠项链、耳环,又用发卡梳了一个非常别致的发髻。这个珍珠项链和我简直是绝配,她的心情开始雀跃了。她戴上胸针,后来感觉太多余,又取下来放回首饰盒。她在脸上涂了粉底,化了淡妆,并擦了唇膏。这个粉色的唇膏真不错,她暗自想着,让我的嘴唇看上去厚了一点点,还算性感。

方落在下楼的时候对自己今天的形象是非常有自信的,不过当她看到外面在下雨时,她又开始焦躁。因为她讨厌鞋子被弄湿,也不喜欢雨伞上的水不小心滴到头发上那种突然的感觉。在等车的时候,她忍不住跺起了脚,嘴里嘟囔着骂人的话,看上去像一只因为寒怕而发抖的小狗。值得庆幸的是,来接她的车准时到了。

坐在车的后座上,方落一直在想她一会儿见到大人物的场景。他肯定会对我眼前一亮,彬彬有礼的过来拉起我的手,亲吻我的手背;他一定准备好了一些丰盛又不让人腻烦的茶点,以及适合两个人独处的私密的靠背椅;她说话时,他一定会专注的听,并且温柔的望着她的眼睛;他会讲一个她能听懂的笑话,会和她谈论一些时下年轻女生喜欢的话题。想着想着,方落变得轻松了,脸上甚至露出了微笑。坐在前面的司机一直在通过反光镜看着这位有点奇特的女子。

见到约会对象时,对方让她在会客厅等着,一直在打电话,期间似乎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流露出一丝喜悦或者热情。

方落有些愤怒了,她拼命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难道不是你约我过来的吗?该死的。你那高高在上的态度算怎么回事?然后她又迁怒到自己身上。我今天为什么带了这么多的首饰,一定是那条该死的珍珠项链,太复杂了,弄的这么乱。还有这件该死的橙色外套是怎么回事,我现在活像个橘子。

对方呼唤她进入里屋时,方落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她想象着自己变成一个武功高强的侠客,强行扭断了男人的一只胳膊,并在他试图反抗时一脚踢碎了他右边膝盖,使得他只能跪在地上求饶。方落觉得还不解气,她后悔没有带上闺蜜和妈妈一起过来。妈妈会对这个无耻的男人痛下杀手,不把他打趴在地上绝不罢休。闺蜜也会帮忙,但闺蜜只会骂人,动手把男人打趴在地上的一定是她的妈妈。那老太太非常强势,她喜欢戴茶色围巾和一顶深灰色的宽檐帽。她和妈妈会联手把这个男人臭揍一顿,接着大摇大摆的走出房间。

事实是,方落的妈妈和闺蜜都没有来,方落也没有对那个男人动手。她就像一头发怒却克制的狮子一样,气鼓鼓的走出了前门。可想而知,这次约会算是泡汤了,并且丝毫没有缓和她最近的妄想症。想到这里,方落又开始焦躁不安了。

2018-07-05

产品设计的起点

当我们说“开始设计”的时候,不代表我们要根据需求文档里的功能开始构思一个UI的流程。如果发现自己下意识的开始思考交互流程,就该敲响警钟。

没有例外的,我们需要先对这个需求进行一下分类。分类的方法就是提问:这是为了解决谁的什么问题,或者,做了之后会让谁的什么事情变得更好。这时候我们就有了初步的感觉:客户反馈的需求、运营需求、技术优化需求还是体验优化类需求。

接下来的一个问题是,我该如何衡量方案是否成功?从结果倒推,才更清楚自己有哪些限制,需要收集哪些数据,上线后该进行怎样的观测。

对需求的分类理解透彻后,接着想的是:目前系统里有哪些功能是可以利用的。我们的指导原则是“奥卡姆剃刀” — 如无必要,勿增实体。我们希望产品的功能越少越简单越好。(当然不是说新功能不重要,而是人本身就有把东西搞复杂的天性和趋势,所以要刻意往回拉)

我们说的简单,是整体方案的简单,要考虑用户、代码、内容、推广、项目计划等综合的复杂性。这方方面面的考虑,都是对设计方案的“限制”。明确了这些限制,方案才能更恰当。

上述都清晰了,我们便可以动笔绘制草图或构思交互流程了。

2018-04-01

只存在于幻觉中的女子

去年冬天有段时间在早晨的 671 路公共汽车上经常遇到同一个女子。

她身穿驼色长款薄风衣,领子立着,里面穿黑色高领毛衣,扎着不长不短的染成红褐色的马尾,不戴眼镜,不戴围巾。脸上画着淡妆,涂着暗红色的口红,和头发的颜色互相呼应。大衣盖到膝盖上沿,露出黑色棉质丝袜。她个子不高但腿细,脚穿黑色尖头皮鞋,系鞋带的那种,皮鞋总是擦的亮亮的。

她在知春里附近上车,上车的时候不慌不忙,表情气息都不会紊乱。手上拎着黑色小巧的通勤皮包。待坐好后便把皮包轻轻放在并拢的膝盖上,皮包上镶着金属 Givenchy 字样。她的双手稍微用力的按着皮包,嘴唇紧紧抿着,眼睛盯着窗外,看不出在想什么。

她有时候会掏出手机看一会儿,白色的 iPhone 8,背面金色。看手机的时候面无表情。不长时间后就把手机放回包里,继续看着窗外。我顺着她的眼神看出去,那里只有熟悉的路边店、自行车和电动车流、一排排黄色红色的共享单车、公交站牌(大多数时候旁边张贴着京东、天猫的广告)和许多习以为常以至于再也记不起来的景象。

她和我在同一站下车,在同一座写字楼工作,有时候会乘坐同一架电梯上楼,可我没留意过她在几层,也不知道她在哪家公司。

寒冷的冬天即将过去的时候,就再没见过这个女子了。她也许搬了家,也许换了工作,也许改了乘车时间,也许开始坐地铁、打车或是开自己的车,也许开始搭男友或者老公的车,也许离开了北京……

有太多可能性了,我边想边从书里抬起头,看着窗外的景象 — 现在已是春季,大自然的气息有了变化。枯树发出嫩芽,行人衣服变得鲜艳,人们摘掉了厚厚的围巾和帽子,大体上呈现出一种跃跃欲试的张力。

公车每次靠站,都有人下车有人上车,我一次也没有期待过那个女子的身影,因为深知那也许只是个幻觉。

(完)

2018-02-02

好产品经理 / 差产品经理

最近一直困惑于产品经理的职责到底是什么,偶然间在网上看到的文章把我带到了 Ben Horowitz 在Netscape 的时候写下的关于产品经理的文章,后来才知道,这差不多是计算机软件/互联网领域最早的关于这个职位的阐述了。不管怎么说,文章是好文章,无论是不是产品经理都值得一读。

原文在这里,全文翻译如下。


好的产品经理非常了解市场状况、熟悉自己产品线、以及竞争对手。他们做事基于扎实的知识,非常自信。好的产品经理是产品的CEO。好的产品经理为产品的成功负全责,并且以产品的成功来衡量自己的成功。他们负责在正确的时间打造正确的产品,以及一切为了达到此目的需要做好的小事。好的产品经理了解大环境(公司运营、收入情况、竞争对手,等等),然后负责制定和执行一个成功的计划(没有任何借口)。

差的产品经理往往找很多借口——公司资金不足、研发经理是笨蛋、微软在做同一件事并且他们的工程师是我们的十倍、我要同时兼顾太多事情、我没有被明确的告知将来的发展方向。

好的产品经理不会让各个职能团队占用自己全部时间。他们不会为所有的会议做会议记录。他们不会为各个职能部门做项目管理,他们也不会在开发团队里搅局。他们不是产品团队的一部分,他们管理产品团队。开发团队不会认为好的产品经理是一个“市场资源”。好的产品经理是开发经理在市场方面的好搭档。好的产品经理清晰的定义目标——要做什么——并且管理其最终实现,而不是怎样做。差的产品经理为自己想清楚了怎样做感觉良好。好的产品经理能够通过书面或口头的形式清晰地与开发团队沟通。好的产品经理不会以非正式的形式指点产品方向,他们用非正式的方式收集信息。

好的产品经理为了支撑自己的工作会制作各种文档,比如 FAQ,PPT 演示,文章。差的产品经理经常抱怨自己每天都把时间花在回答销售部门的问题上。好的产品经理预见到产品缺陷,并且提出真正的解决方案。差的产品经理每天都在“灭火”。好的产品经理会用书面形式来处理重要的问题(比如产品竞争优势、艰难的架构决定、艰难的产品决定、市场定位等)。差的产品经理通常口头上表达自己的意见,然后感慨各种各样的限制阻挠了计划的实现。差的产品经理失败的时候,会指出自己曾经提前预见失败。

好的产品经理让团队更多关注在收入和客户上。差的产品经理让团队关注在“微软做了多少多少功能”上。好的产品经理定义好的产品,并且是团队通过努力可以实现的产品。差的产品经理定义不能实现的产品,或者干脆让开发团队做他们想做的东西(例如, 解决最难的问题)。

好的产品经理在做功能计划时会考虑如何为目标市场提供价值,在定义产品输出时会考虑怎么实现公司的商业目标。差的产品经理搞不清楚提供价值、竞争、定价、扩大市场占有率这些概念。好的产品经理拆分问题、分而治之,差的产品经理把所有问题混为一谈。

好的产品经理思考他想让媒体怎么书写自己的故事,差的产品经理希望媒体在写报道时不遗漏任何的产品功能。好的产品经理向媒体提问。差的产品经理回答每一个媒体提出来的问题。好的产品经理会假定媒体和分析师是非常聪明的人。差的产品经理假定媒体和分析师都是傻瓜,因为他们不理解“推送”和“模拟推送”(技术术语)。

好的产品经理为了清楚地表达想法宁愿花时间解释“明显的事实”。差的产品经理从来不解释“明显的事实”。好的产品经理给自己定义成功的准则。差的产品经理希望一直被告诉要做什么。

好的产品经理每周按时汇报工作进度,因为他们很专业。差的产品经理经常忘记汇报,因为他们不在乎专业性。

2018-01-30

与死神擦肩而过

蓝靛厂北路顺着昆玉河修建,从颐和园一直向南延伸,在翠微路处与万寿路交接。这条路没有红绿灯,开车走起来比环路还要好走。

我每天都走这条路,不仅车少,还能欣赏四季不同的景色。最近天寒地冻,河面结了冰,看不见观光的龙船、游泳的老爷子、晨跑和钓鱼的人,两岸的树也都只剩下干枯的枝桠,景色非常单调冷清。今年冬天没有下雪,每天看这样的景色已经让我感到很枯燥,直到昨天,我看见一个男人在冰面上走。

这个男人穿着深蓝色的大衣,黑裤子黑皮鞋,戴着一顶毛线帽和棕色的手套,背上背着一个大大的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他不停哈着气,脚不敢离开冰面,以一种笨拙的姿势,半滑半跑的往前走,看表情很开心,似乎在享受空无一人的河面上的寂静。

我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人,我当时这样想。于是一直搜索着记忆,想把他挖出来。车里的音响开始播放一首新歌,木玛的《黯淡星爱情》。事实上,那个时候我走神了,我不记得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但我很清楚记得那个男人惊讶的表情,木玛用力唱着“这世界已经改变我和你”,以及我的车以一条优美的抛物线,穿过路边的栅栏和枯树,重重的降落在冰冻的河面上。

音乐戛然而止,我回过神来。音响肯定是摔坏了,车内弥漫着一股塑料被点燃的焦糊味。我赶紧钻出车门,慌张的在冰面上爬,生怕汽车会突然爆炸。

实际上,车并没有爆炸,而且从外观看只是受了轻伤。它的左前轮陷到了冰里,水慢慢涌上来。其他三个轮子都还稳稳的站在冰层之上。多亏了这厚厚的冰层。

我不禁在心里赞叹,完全忘记了去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那个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关切的问我没事吧。我转过头,一个慈祥的老者的脸出现在我面前。我没事,真是万幸,我对老人说。那就好,哈哈,老人伸出手说,很高兴认识你。

我当时正处在震惊中,对于身边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位陌生老者感到无所适从。我讨厌跟人身体接触,况且他还是完全不认识的人。再说了,老人的友好未免有些太刻意了。凡事只要一刻意,即使是好心,也不会让人有好感。

因此我并没有伸出手去握他的手,只是含糊的答应了一句。老人见我没有要和他握手的意思,也没生气。他含着笑,把手收回去,说了句,那再见了,年轻人。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我终于看清了他背上那个大大的东西。那是一把黑色的、在冬季早晨反射着寒冷的阳光的大镰刀。我想起来,他的名字是时间老人,人们也叫他死神。

2018-01-29

玻璃房子

沿着京藏高速往北,你会见到一座玻璃房子。你不用担心会错过它,因为它很好辨认 — 仿佛从荒凉平坦的地面上长出来的一座孤岛,玻璃表面反射着冰冷的太阳光。无论阴晴冷暖,它门前总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这些人都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而来,那就是“遗忘”。

无论你有什么过往,走进玻璃房子就可以把它忘记。这是一种作用于脑部的高科技设备,你戴上一个布满电极的头盔,向工作人员说出你想遗忘的经历,头盔就从你的记忆里找到那些画面,并在你面前的显示器上播放出来。只要按下删除键,“噗”的一声,这段记忆就从你的脑海里消失了。你可能不相信,人脑就是这么容易被操纵。

实际上,被删除的记忆并没有真的消失,它们被记录在一个小小的数字立方体里,之后封存在独立的玻璃盒子中,就像博物馆里陈列的标本一样。从一定意义上讲,这里其实更像墓地 — 记忆的墓地。只不过,很少有人会再来缅怀自己想要忘记的过去。

来这里的人们开着各种各样的车子,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脸上挂着喜怒不一的表情,掩藏着不同的心事。有年轻人想忘掉自己刚分手的恋人,有上班族想忘掉自己在职场上不愉快的经历,有老人想要忘却死去的儿孙,有商人想要忘记失败,有运动员想要忘记曾经成功的喜悦……

他们怀揣不同心事而来,走的时候脸上都带着满意的笑容,似乎“遗忘”就解决了所有烦恼,给了他们继续留在这个世上的勇气和力量。当然也有人最后选择了不遗忘,因为他在观看自己的回忆时,才发现记住远比忘记要更加美好。

玻璃房子可以长盛不衰的秘诀其实很简单:这里的工作人员晚上会悄悄把白天收集起来的记忆再放出去,这些记忆像云朵一样飘到城市上空,轻轻进入某人的梦乡。记忆再次找到宿主,得以安放。你想记住的,也许只是其他人刚忘记的片断;你刚选择忘却的,又会悄然进入另一个人的脑海。如此一来,有些记忆得以长久留存,有些记忆则被不同的人一次次带到玻璃房子中遗忘。

2017-12-31

家里的向日葵

我家门口有一棵生命力旺盛的向日葵,它在炎热的夏季里灿烂盛开,在寒冷的冬日里顽强生长,刮风下雨不曾见它低头。

朋友来家里做客,都对它赞叹不已。认为它必是外星来的种子或者受了神灵庇护,否则怎么可能一年四季都高昂着头呢。

我和朋友们在向日葵边喝茶饮酒,弹琴唱歌,甚至燃起熊熊篝火,用一台老旧的唱片机播放老旧的歌曲,它有时也会跟着音乐舞动起来。

一年年过去,我的朋友们来来去去,有些旧面孔不再过来,偶尔有新面孔加入。向日葵也从一株变成了一大片。再次有朋友说它是外星生物,否则怎么会在万物凋敝的时候疯了似的繁殖。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也就是最初的那棵还屹立着,还坚守着最初它出现在那里的缘由。

它散发出迷人的味道,像拌着阳光的蜂蜜一般的香甜气息。孩子们很喜欢闻,甚至有调皮的小孩会把它的叶子偷偷扯下来带回家。它不在意,因为叶子还会长出来。偷叶子的小孩再来时,它还是会微笑着迎接他们。

它有时需要安静,我就把喧嚣的聚餐和淘气的孩子从它身边带开,留给它一块安静的空间。它周围的向日葵也会乖乖低下头,仿佛在替它念诵一段平静的祈祷。它的心情想必是不好的,否则怎么会连香气都减弱了呢。

我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把它当作家的一部分了,虽然它不会动也不会跑,更不会说话。但这丝毫不影响它和我及家人的交流。我们的交流方式也不过就是互相盯着看:在阳光充盈的午后,我们时常搬两把椅子,坐在向日葵洒下的阴影中间,眯起眼睛看着它周围一片一片的闪光。风吹过来,它跟着晃动身子,算是回应。孩子跑过去摇一摇它的叶子,它的身子也跟着快乐的摇晃。

对于它的离开,我和家人都没有一点心理准备。那是在一个初秋的早晨,雾气给屋子前面的花花草草罩上一层露珠,我们起床在外面散步时突然发现它不见了。我一开始以为是在做梦,但当我看到爱人和孩子的眼睛,我明白这都是真的 — 它离开了。

那天稍晚一些时候,太阳出来了,空气变得干燥且凉爽。我们照例把椅子和桌子搬出来吃早餐。咖啡和煎蛋都很可口,只是少了那种香甜的味道佐餐,感觉怪怪的,仿佛打破了一个装满珍贵气体的罐子,里面的珍贵气体无声无息的消散,我只能看着一个空空的罐子怅然若失。

从那天起,我开始相信它是外星种子,否则怎么会在枯萎之前一声不响的消失呢。

再后来我们搬家了,再也没见过那棵向日葵。

2017-12-30

如何忽略别人的建议

这个年头,网上的「建议」太多了,有教人如何创业成功,有教人如何减肥,有教人如何沟通。慢慢的,这些所谓的有价值的「信息」渐渐的成了干扰,生活在这个时代的我们。如何才能避免干扰,忽略这些建议呢?

最新一期 Rework podcast 里有人问了 Basecamp 的创始人 Jason 和 DHH 这个问题。他们的回答令人印象深刻,关键点有下面几个:

  1. 在你需要建议的时候,再去寻求建议,过早寻求没用。我们脑子里对每个答案都对应着一扇门,这扇门就是那个恰当的「问题」,如果我们在没有问题的时候听到了答案,不会对我们产生任何效果。所以,对于编程、设计、写作、开公司、组装家具等任何带有创造性的活动,最合理的学习方法就是自己先去做,做到无路可走,再去网上或者朋友那里寻求建议。

  2. 建议有有效期,和水果一样,越新鲜越好。Jason 说,我开公司是十几年之前的事儿了,如果你这时让我给你一些开公司的建议,恐怕我不能给出很多有价值的信息。因为,我已经忘了。但如果你问我如何经营好一间公司,我可以跟你讲很多。所以,在寻求建议时,找到合适的人。

  3. 筛选好建议的标准之一:这条建议是不是经过了时间考验。老的东西如果现在还存在,那么它是好东西的可能性就很大,因为经历了时间的考验。我自己看过许多有关设计的书籍,感觉好的基本都是很老的书,书中的观点被一代又一代的设计师认可。反而一些新的、流行的东西,我倒没那么感冒。

  4. 筛选好建议的标准之二:作者有没有真的做过他讲的事。很多人可以夸夸其谈,策略、运营、产品设计、人性、函数式编程、定价模型、商业化、机器学习…… 但如果这个人根本没有做过这件事,可以忽略他的建议。

愿你下次见到那些看似很有道理的建议时可以多思考一下,也愿你在需要的时候可以及时获取到有用的建议。

2017-07-07

看画的老王

画看得久了,老王便会生出一股无力感。总感觉画里的人物和景色会变得模糊,准确的说,是画中远处的景物会变得模糊,就像是往墙壁里延伸出了无限空间,平面的画变成了立体的。这种立体感宛如一个黑洞,吸引着老王的目光。有时候,又会觉得像是一个正对着自己的摄相机镜头,安安静静的,等待着主人公老王开始讲述什么。往往这个时候,老王就会移开视线,否则,用他的话说,「感觉要被画控制住了」。

他跟我这样说的时候是在中国美术馆的一个油画展上,我们在那里不期而遇。那时我看见老王正站在一幅画前面仔细观看。我认出了他,但他注意力都在画上,并没有看见我。我轻轻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站立。没有打招呼,需要等待。「不急于达成做不到的事」 — 这是八年前在上海的一个小酒馆里,老王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后对我说的。那晚以后,我就没再喝过酒了,只喝纯净水,我想是为了记住这句话吧。

我们面前的画是一个在黑夜的街边跳舞的女子。她侧脸对着我们,穿着深蓝色长裙和红色高跟鞋。裙摆飞扬,栗色头发轻轻拂动。画的左边是浓浓的黑色,画家把黑色的油彩一层一层往上叠,显得非常压抑。右边是楼房里透出来的灯光,温暖的黄色,照在舞女的脚下和身上。看不清女子的脸,看舞姿应该是很开心的。我看到这里就看完了,转头看着老王的侧脸。

他这才注意到了我,但没有偏头看我。我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好久不见,他这样说。

我发自内心的笑了,这是一个很有默契的老朋友,他懂得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和我相处。话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我轻轻说了声,是啊,好久不见,便一个人坐到了离画远一些的椅子上。在这里只能看见老王的背影,一动不动的背影。看不见他的表情。

我大约是睡着了,感觉过了十几分钟,再睁开眼,老王已经坐在了我旁边的椅子上,眼睛微闭着,皱着眉头,看向空气中一个不存在的点。

「不看了?」,我问了一句。

「嗯,再看感觉要被画控制住了。」

听完这句,我才真正睁开了眼。刚才一定是做梦了,我想,因为展厅里已没有了老王的身影。

2017-05-25

上个月我从这里经过时,河上还没有桥。要过河的我必须在太阳尚未升起的清晨,用大功率手电筒朝河中央的小岛发信号,三长两短,然后关上。对方会回复我三短一长,表示确认。五分钟后,一艘单薄的小船会从漆黑的河面上缓缓驶来。摇浆的船夫总是穿着白色亚麻的短裤短袖,头戴一顶白色的礼帽,在船靠岸时向我微微鞠躬。每当这个时候,我就被他脸上的微笑打动,发自内心的向他问好,然后跳上船。船轻轻的摇晃两下之后,就在船夫的驱使下向对岸驶去。

十多分钟的路程有时候过得很安静,船夫和我都不说话,只能听到呼吸声和船桨划水的声音。有时候船夫会和我聊两句,说说昨夜里发生的趣事。他一个人住在小岛上,一条狗陪着它。所以他的趣事无非也就是和那条狗之间发生的小事。但即便只是说狗的事,也不影响我在听完之后发自内心地微笑。

就在上周,河上竟然架起了一座桥 — 崭新的、石头砌成的拱桥。虽然我不是天天从河上经过,可如果真的修建这样的桥,我肯定会注意到。关于这座桥是如何出现的,我问了几个长年住在河边的流浪汉,他们都表示不知道。我也问了一直渡我过河的船夫,他也摇头。那时我正坐在他的船上,我们的话题也从他的狗转到了在凌晨的微光里显得愈发黝黑的石桥。石桥看上去厚实而且坚固,仿佛从地里长出来的,从这条河诞生那天起就在那里一样。

“你有没有注意到这桥是何时修建的?”我问船夫。

“没有啊,前一天还不在,现在,你也看见了,它就好端端的立在这儿。” 船夫轻轻的说。他的声音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透露出暖意。

“我问了几个人,他们都不知道这桥是怎样出现在这里的。” 我说。

“没人说的清,连我这在岛上住的人都说不清。” 船夫嘿嘿的笑了。

我们的船沿着桥缓缓行驶,离桥不远不近,刚好把它看清。崭新的石头都泛着刚切割好的毛边,然而石头间的缝隙却是极小的,就连拱起来的弧线部分都贴合的很完美。桥的两端浸在水里,水波摇摇晃晃,温柔的拥抱着桥,仿佛是早已熟识的老朋友。

我们到达对岸,船夫停好船后,像往常一样向我挥挥手,“你以后应该就不坐船了吧?” 我一愣,随即明白了他指的是那座桥,毕竟从桥上过河比坐船方便多了。

“我还会找你送我过河的”,我朝他晃晃手电筒,微笑着离开了。


桥的出现带来了很多变化。

由于可以更快捷的穿越这条河,四邻八乡的人都听说了这里有座桥。

他们从各处赶来,即使没有过河的理由,也要在桥上走一走看一看,甚至有人还要拍照留念。

每天早上推着平板车的人,把河这边的蔬菜、水果、粮食运到那边去,傍晚再把布匹、酒和咖啡运回来。再后来桥就成了交易场所,两岸的年轻人都到这里买最新潮的首饰和衣服,并且在桥上谈恋爱。

有人在桥上立了一个牌位,说是求姻缘特别灵。这个消息传出去后,竟也有不远万里过来上香的善男信女。

有人站在桥头说书,声称自己被神灵托梦,知晓这桥的前世今生,以及它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惊天大秘密。竟也每天都有老老小小的听众听得如痴如醉,拍手叫好,甚至有闲人每天都过来听。

我仍然每天坐船渡河。船夫也依旧每天微笑着迎接我,并和我聊聊狗的事。但这个过程不像以前那样安静了,因为人群很早就来到桥上,为一天的活动做准备。

城市管理者给桥安装了路灯,它们晚上长明。灯光和人声一起,扩散到周围一片水面,包括河中间的小岛。

“我那个小岛,现在不安生了,人们吵吵嚷嚷的,我的狗都变得烦躁了。” 有次船夫跟我抱怨道。

“你看,虽然我们并不在意它,但它还是影响了我们。” 我说。

“我这两天在考虑重新搬回陆地上,也不做摆渡的生意了。”

“你能习惯吗?如果没有你,我就要找别的搭档了。但我倒是可以为你在陆地上找点事情干。”

“谢了,客人,我想我能习惯。我从未问过你的名字,但知道你是个不寻常的人。否则,为什么还一直坚持坐我的船。”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们两个同时看向那座桥。它和它上面的两排路灯在薄雾中显得虚无缥缈。

“我的工作啊,必须用船才能完成。”

我和船夫同时笑了。

我看了看放在船头的棺材,对于我每次渡河的随身行李,船夫只是看看,从来不过问。

河水静静的流淌,静谧的空气里渐渐混杂了桥上的人声和呼吸声。


桥消失的和它来的时候一样突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也不知道原因,更不知道是谁干的。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来到河边,用手电筒给船夫发信号时注意到,桥不见了。我愣了一下,有种失去了什么的痛楚,但很快释怀了,毕竟我并没有太依赖它。

被桥影响了生活的人们聚集在河的两岸。他们拿着货物、香火、钱、招牌、鲜花、美酒,望着空空的河面目瞪口呆。

他们很在意桥的消失,很快开始交头接耳。我站的远,听不真切。只隐隐约约的听到“显灵”、“发怒”、“怎么过日子”、“是谁”、“我的爱人”等琐碎的词语。无法拼凑成完整的语句和故事,我选择忽略这些略带埋怨却又忍气吞声的交谈。

我晃晃手电筒,等着船夫过来。

“桥又消失了呢”,我一边把棺材提上小船,一边说。

“谁说不是呢”,船夫略带笑意,“客人还是坐我的船可靠。”

“谁说不是呢”,我也笑了。

船桨划动,哗哗的水声传来,久违的静谧再次包围了我。我站在船头,没有多说话。船夫坐在船尾,安静地划着船。这是我俩的默契。横在我脚下的棺材也安安静静的,它即将随我进入河对岸那一片柏树林里,不再回来。

(完)

2017-05-18

如何写设计类文章

设计师为什么要写文章

衡量一个设计师的能力的标准有很多,对于“设计能力”,我推崇 Paul Adams 的标准。他把设计能力拆分为四个维度:

  • 了解某项设计工作的期望产出是什么
  • 设计一个系统来解决问题
  • 设计用户和用户界面交互的细节
  • 设计视觉元素

对于一个视觉设计师来说,基本的要求如下:

除了“设计能力”,还有很多能力让一个设计师变得更优秀,如自省、学习能力、沟通能力、写作能力、好奇心、项目规划能力等。当然这些能力也适用于设计师之外的其他职业。

一个设计师将自己的工作所得、经验教训定期总结整理,即是自省和学习能力的表现。

写设计类文章一方面让作者对自己的设计方式和方案进行主动且刻意的思考,另一方面让读者了解到设计师的思维方式和工作中必须面对的种种限制。对年轻设计师来说,这些信息的价值尤其高。

另外,写文章这件事本身,也可以锻炼作者逻辑思维、信息组织、写作等能力,反过来对设计能力的提升有很大助益。

动机、要解决的问题、上下文

设计不是艺术,在谈到设计的定义时,谈论最多的一个词就是「解决问题」。设计是为了解决生活中的问题而存在,不管是便民设施、厨房用具还是我们中多数人从事的(软件)产品设计,谈论这些东西的设计之前,必须要明确它是为了解决什么问题。

在推理小说中有一派叫本格推理,指的是作者把全部的信息在文章中充分展示,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和作者进行智力和推理的较量,看谁先找到凶手。阅读设计类文章的感受,当然并不是找到唯一确定的凶手,而是将自己脑中的方案和作者展示的方案对比。

反过来,作为作者,在讲述自己的方案前,必须给予读者足够的信息。

这些信息主要包含:

  • 要解决的问题:在数字产品设计里,这包含用户的问题和商业的问题
  • 动机:是从头设计还是改版,如果是改版,现存的版本哪里存在问题,有没有数据说明等;改版或设计的目标是什么,可否量化
  • 上下文:其他的商业、技术、资源的限制

有了这些信息,读者会对作者当时面临的设计问题有更清晰的了解。接下来,在文章里有两件事可以谈论:设计过程和设计方案。

设计过程

设计里过程和结果一样重要,使用怎样的方式方法得到最后的方案,是可以探讨的话题。在设计过程中可能进行的活动有:

  • 用户访谈
  • 现场调查
  • 竞品分析
  • 头脑风暴
  • 草图、方案推导
  • 原型制作
  • 专家评审
  • 用户测试
  • A/B 测试

作者可根据实际情况,对某个环节详细描述,这让读者不光看到你的设计方案,更了解这些方案是如何「生产」出来的。

当然,好的坏的设计过程都可以总结,只要我们正确的阐述其价值和意义。

设计方案

如果是从头设计一个新功能,设计过程的讲述应该是重点;如果是改版,会更偏重设计方案的讲述(因为改版要解决的问题和现存版本要解决的问题基本一致)。在讲述设计方案时,可以采用下面两种方式:

  1. 整体到局部

先给出整体方案,然后以 callout 的形式分别介绍各个设计细节的思考。可以是交互或视觉,也可以在 callout 里给出中间方案对比介绍。

  1. 方案对比

可以是现有方案和新方案的对比,也可以是自己的方案和竞品方案的对比。左右排列两个方案,把要对比的点用线连起来,然后用文字的形式给出两个方案的优劣。

有意识设计 v.s. 无意识设计

写文章的过程,是一个将自己的思考过程外部(explicit)化的过程,这要求作者一来主动且刻意的思考自己是如何设计的,二来把思考过程用语言表达出来。对没有进行过训练的人来说,这两点都很痛苦。

写文章就是一种训练,它的目的,无非是让自己从之前的盲目参考竞品(无意识的设计),到现在主动分析竞品设计方案背后的逻辑,并加上自己面临的问题综合考虑(有意识的设计)。并且越来越多的进行有意识设计。

当设计师注意到这点时,就会越来越多的使用主动思考、正向推导来产出设计方案了,这是设计能力的巨大飞跃。

总结

万事开头难,不妨选一个小的界面改版,从头到尾分析一下自己的设计过程,并将它写下来,相信你会收获很多。

2017-04-20

时间的城堡

我在一个五月的清晨出发,到达时太阳已升到半空。一路上柏油路闪着明晃晃的光,翠绿的树枝在风中摇曳,各种颜色鲜亮的花竞相开放。她说的没错,五月的城堡果然很美。

我打量这座城堡,它虽然从远处看是那么雄伟,但其实已经很旧了:厚厚的石墙染上了灰暗的褐色,阴暗处长满了苔藓,部分窗户破了洞,藕断丝连的玻璃碎片被风一吹就扑棱扑棱响,像蛾子在昏暗的屋子里扇动翅膀。

来之前,我听过一些关于城堡的传言,说很多人来了之后被城堡摄去了魂魄,无法离开。这些似是而非的传言,不但没吓到我,反倒增添了我的好奇心。所以当玛利亚约我来这里过周末时,我心情是愉悦的,更何况,玛利亚拍着胸脯跟我保证,绝对没有一点危险。

我在城堡前的喷泉边坐下来等她。四周极安静,只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水声和小虫子发出的低鸣声。

连接城堡和喷泉的是一条碎石子铺成的小路,平整光滑。仔细看会发现石子的形状和大小都接近,甚至间距都精心安排过,仿佛有人把它们一粒一粒摆上去。

这石子路是新的。在这美丽却破旧的城堡里,石子路和喷泉是为数不多鲜活有生命的东西。树木和鲜花虽然开得热闹,但它们不属于这城堡,它们是自然赋予的礼物,也终将被自然带走。

“嘿,早来啦?”,玛利亚突然从我背后出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停止了思考,转过头,“嗯,刚坐了一会儿。这里好安静。”

“这里很美吧?”,她伸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迷人的景色。

她一边说着话、双手不停比划着,一边缓缓走到我的面前。我转过头,看着她的脸和充满活力的表演。

“很美,你说的没错。”

“那我带你进去吧”,话还没说完,她就像只蝴蝶一样,轻快地飞走了。我赶紧追着她的脚步朝城堡的方向跑去。

城堡的大门正对着那段整洁的石子路。双脚踏在石子路上,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像酸痛的肌肉突然被别人按了一下。我咧了咧嘴。

推开门的那一刻,我感到一股气流从城堡里飞出来,穿透过我的身体,融入了我身后温暖的空气里。一股没来由的紧张让我如触电般寒毛直竖。但看着前面身穿白色衬衫蓝色条纹裤子,显得纯洁神圣的玛利亚在回首朝我微笑,我的心情就慢慢平复了。我费力的抬起左脚,迈进了城堡。

城堡里面比想象得明亮和温暖。

进门往左是一段长长的弧形走廊,我跟着玛利亚走进去。阳光从我左手边的玻璃中透过来,照在右手边的墙上。墙是黑色方形石头砌成的,建造者工艺高超,石头之间的缝隙都很小。石墙上规律的分布着一个个的方格,每个方格约有两个手掌那么大,方格中间镶着画,画外面罩着玻璃,玻璃表面和墙齐平,看上去像一个个的标本整齐的排列在标本柜里。

玛利亚似乎并未产生任何兴趣,她步子飞快,不给我停下来认真看一看的机会。我一路小跑跟着玛利亚,费力的用余光扫视这些「标本」,那感觉就像是在阅读一部我不知剧情的连环画。

“哎,可以慢点走吗?”,我问玛利亚。

“没时间了,我们得准时赶到大厅。” 玛利亚头也不回的说。

我听得一头雾水,因为玛利亚从没跟我说要赶时间。我刚进门的时候还疑惑为什么玛利亚对这里这么熟悉,后来想到她家就住在这附近,可能小的时候经常来玩所以很清楚城堡里面的构造吧。

正想着,一个空旷的大厅呈现在眼前。我下意识的停住了脚,玛利亚也停下来望着前方。

大厅的穹顶有三层楼那么高,顶上镶嵌着彩色玻璃,阳光透过来,闪烁着五颜六色的迷人光芒。大厅地面呈圆形,半径有十五步长,地上铺着菱形的地砖。地砖尖锐的角度和四周的圆弧造成强烈的对比,仿佛在旋转,我只看了几秒钟就感到头晕,于是赶紧移开视线。菱形的地砖在大厅地面圆心处汇聚成一个直径一米的小圆圈。这个小圆圈就像一个黑暗的精灵,吸收了所有菱形地砖的尖锐和上方射下来的阳光。那一刻,我丝毫不怀疑这个小圆圈就是城堡的中心,甚至跟我说它是地球中心我也会相信。

那个充满魔力的小圆圈上方立着一根半人高的石柱,石柱上面是一张石桌。石桌不大,如果是在西餐厅里,一个人坐在旁边用餐都显得局促。不过这小巧的石桌上当然没有食物,而是摆了一面小巧的镜子。

在意识到之前,玛利亚和我已经走到了石桌跟前。我们对视了一下,她的眼睛清澈见底,心中没有一丝烦恼。我有些慌乱,脸红的低下头,这感觉就像第一次见到玛利亚时一样。

我看见她伸手去拿那面镶着金属花边闪着光的镜子。

“等一下”,我拦住她,“我们不是在等时间到吗?” 虽然我仍不明所以,但记得之前玛利亚说过时间不够了的话。

“时间快到了,我们要做好准备。” 玛利亚一脸真诚的望着我。

“现在可以告诉我,这是要做什么吗?”

玛利亚的手被我挡在半空中,没有收回去的意思,我也紧紧抓着她的手,试图让她解释这里发生的事。我们就保持着这别扭的姿势对话。

“来不及说了,你要相信我。”

看着她的眼睛,我的手慢慢松开了。

很多年后玛利亚问我当时为什么没有再拦着她,我说,我的心选择了相信你,如此而已。

玛利亚把镜子从石桌上拿起,朝我摆摆手,示意我跟她一起捧着镜子。

我们身体靠在一起,一起向镜子里看去。镜子里出现了玛利亚那充满活力的脸和我平凡无奇的脸,我们的眼神从镜子里望向彼此。我的表情是困惑的,因为我还在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阳光的角度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大厅里充满了木炭在火里燃烧时发出的那种噼叭爆裂的声音。要开始了吗,我想。

一道光从我眼前闪过。

之后的许多年里,我都试图回想那一刻的细节,然而被证明是徒劳的。

那道光闪过之后,我在镜子里看到的玛利亚和我不再是镜像,而是可以独立活动的个体了。

我愣在原地动弹不得,希望玛利亚能给我解释眼下的状况。她脸色苍白,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给她的冲击想必也很大。

“我们进入镜子里的世界了”,玛利亚低声说。

“不是吧,我们明明还在城堡里,你看镜子里还有城堡的倒影啊”,我虽然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比普通人强,可也被这个疯狂的想法吓了一跳,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你回头看看”,玛利亚低下了头。

我这才注意到,四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漆黑一片。确切的说,我辨不清方向了,因为到处都是黑暗,只有镜子闪着光。

“你早知道会这样吗?”,我问玛利亚。

“嗯,我知道,但你不就是想看到结局吗?你可以看了。”她说着,把镜子递到我手里。

像捧着一本小说,又像捧着一台电视机,我静静的看着镜子里的我和玛利亚:他们开心的离开城堡后,经历了漫长而甜蜜的恋爱与婚姻,最后一起进入坟墓。

当他们的一生像电影一样在我眼前播放时,我竟然感动的流泪了。我试图捕捉两人在一起时令人印象深刻的画面,并把它们制作成「标本」 — 这里面有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海边漫步、第一次高山上看日出、第一次一起旅行、第一次在寒冬里哈气暖手、第一次争吵、第一次为了对方哭、第一次喝醉、第一次拍婚纱照、第一次吃火锅、第一次……

玛利亚就在我身旁,不知什么时候,她紧紧的抱住了流泪的我。

“我们接下来就要在这里度过余生了”,玛利亚说,“而镜子外的我和你,会经历你看到的一切。”

我轻轻的说了一句,嗯,我明白了。

直到这时,我又清晰地回想起来她约我来这座城堡时的场景。

“我带你去个好地方,那里可以看到我们的未来,你不是一直想看嘛。”

“真的假的,我不信。”

“骗你是小狗。”

”……”

“怎么,怕了吗,不会有危险哒,你放心吧!”

彼时,玛利亚站在初春料峭的寒风中,穿着白色衬衫和蓝色条纹裤子,两只手插在裤兜里,骄傲得抛给我一个明媚的微笑。

(完)

2016-03-22

无脑之人

冬天终于过去了,灰蒙蒙的天有望短暂放晴一段时间了。今天的气温高的有些离谱,只好翻出了一件薄外套穿着出门。无意间在衣服口袋里发现了以为早已丢失的耳塞。耳塞捏在手里有种特殊的质感,线也没有搅成一团,轻轻一抖就乖乖分开了。这一切都预示着某种美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迫不及待想立刻试一下。想想离上次用它听歌应已过去半年了。陈粒的《历历万乡》在这个温暖干燥的上午显得有点沧桑了。下一首。《易燃易爆炸》。这个好,可是这首歌太短,干脆单曲循环吧。

我把手机塞进口袋里,公交车站就在眼前了,114来了,跑了两步赶在车门关闭之前跳上了车。突然,一个问题闯进我的脑子,我要去哪里?这个问题太突然,打乱了我顺利成章的动作和思路。赶紧跑到车厢中间看线路表,期望从中找到一丝线索。奇怪的很,这些站名我虽然都认识,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哪里,似乎我从来没坐过这辆车。当然,也无从看出我的目的地到底是哪一站。

额头有点冒汗,天太热了。鼻塞似乎变严重了,讨厌的感冒还没好彻底。感到一阵虚脱。慌忙找了个座位坐下。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告诫自己要冷静,可以坐下来慢慢分析。

–– 盼我疯魔还盼我孑孓不独活

这歌已经放了几遍了,怎么现在才唱第一句?我不自然的注意到耳塞里传来的音乐。不行,还是先想想我要去哪里。是「海淀桥北」吗?这个地方似乎有点印象,据说这里有一片树林,在夜里会发出神秘的呼喊声,像远古野人的呐喊。不是这里,野人与我无关。

–– 为我撩人还为我双眸失神

我是谁?

这个时候想这个问题可不对。

车门开了,海淀桥北到了,我犹豫了一下,没有下车。我注意到这站上来一个身穿红衣的女人。她的脸过于苍白,没有血色。手想必是冰凉的。这个女人与这个天气不搭。倒不如说与这个世界不搭。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竟在我旁边的座位坐下了,我感到喉咙发紧。头晕。

–– 图我情真还图我眼波销魂

“请你把车窗打开好吗?”她竟然对我说话了,而且还是我能听懂的话。不合理,她应该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啊。她是谁,她要去哪里,会是和我去同一个地方吗?也许是回家呢。这么说来我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头晕。

“好的”,我在想上面那些问题时,这句话已脱口而出。

我把车窗打开一条缝,风吹进来,吹在我脸上。

虽说今天暖和,可毕竟现在还是三月,风吹在额头上还是有些凉。我可能是又出汗了,额头传来滑腻冰凉的感受,像我想象中蛇的触感。叫人恶心。头晕。

“你脸色很难看,而且出了很多汗。你没事吧?”红衣女人问我。

“哦,我得了感冒,有点虚弱而已,不碍事的。”

”那么要不要在下一站下,去医院检查一下?”

下一站?下一站是哪里?似乎有一站靠近医院的。该死,想不起来是哪一站。

“不… 不用了吧,是小毛病,而且也快好了。”

“最近流感严重,你还是小心为好。”

你是谁?我生病关你什么事?我突然变得有些恼怒,是弱点完全暴露在陌生人面前那种因无助导致的恼羞成怒。

“…”

我那样想着,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 夸我含苞待放还夸我欲盖弥彰

女人竟然拉着我的手下车了。她力气实在很大,我无法反抗。我能感觉到额头上的汗还在往外冒。恶心。头晕。

“这是哪里?”,我问。

“你不是发烧了吧,这个地方不认识吗?”

“以前似乎来过,可确实想不起来是哪里”,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有印象,却记不得名字。

“是医院,过来吧。”

她好像没有挂号,直接拉我进了一个诊室。我虽然不记得这是哪里,但去医院要挂号这样的生活常识却没有忘掉。

“医生呢?”,我环顾四周,诊室空无一人。

我应该是发烧了,眼睛发烫,额头仍然保持着那种冰凉滑腻的恶心感。我又感到头晕,不得不扶着旁边的床坐下来。

床单是刺眼的白色,与女人的红衣形成鲜明的对比。不协调。不协调的女人。我一惊。这个女人到底是谁?我为什么要跟她来这个医院?我在做什么?我今天早上原本是要去哪里?

“想起来要去哪里了吗?”,女人突然发问。

我脸一下子红了,心思被人看穿。嘴里发干。恶心。头晕。

我支支吾吾。

“其实你今天就是预约了来这里看病的。”

我瞪大了眼睛。眼前这个人没有一点印象,怎么会与她约好了来看病呢?

“那么我得的是什么病?”,我也许受惊吓过度,反倒冷静一些了。于是抛出尖锐的问题期望她露出马脚,以便于我尽快明白眼前发生的事。

“你得了间歇性失忆症。”

再次震惊。

“什么… 什么病?”

“就是说你会时不时的失去记忆,部分记忆。生活能力、常识等你不会忘记。”

好像说对了呢。

这么说来我真的得了这种病么?也许我的耳机根本没丢过也说不定。也许我真的跟这个女人预约了看病也说不定。但无论怎么看,这个女人与这个世界都不协调。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你是谁?”,我终于鼓起勇气问出这个问题。

“我是谁不重要,你要信任我。”

得到了让人丧气的回答。

“那么… 我该怎么办?”,我决心不刨根问底了,听天由命。

“需要抛弃你所有已经得到的东西,方能治愈。”

说了莫名其妙的话。

“我… 现在实在不想与人讨论人生啦、哲学啦。请告诉我具体怎么办?”

“这不难理解。躺下吧。”,她指了指我屁股底下那张铺着雪白床单的床。

我竟顺从的躺下了。

她走过来,伸出惨白的手放在我的额头上,我看到露出的手臂也是惨白的。出人意料的温暖。额头感觉到温暖。让人昏昏欲睡。

“没事,忍耐一下。”

她说着,手就伸进了我的头里。一阵钻心的疼痛。我看不到她在对我的脑袋做什么。疼的晕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醒来。

–– 怨我百岁无忧还怨我徒有泪流

第一件注意到的事就是耳塞还在响,还是《易燃易爆炸》。第二件注意到的事是我还坐在114路公交车上,身边没有什么红衣女人。第三件注意到的事是车窗开着,风吹在额头上没有了那种冰凉滑腻的蛇的触感。我突然想起来我要去哪里了,鼻塞似乎减轻了很多。我晃晃脑袋,无比轻松。

我望向窗外,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无比清晰。那个红衣女人,终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也许是把脑子从我头颅里取了出来,想让我余生做一个无脑之人吧。

2014-10-08

Founder's Vision Onboard Theory

Founders are important to a company in many ways. One of their most critical responsibilities is to define the company’s vision. The vision may change overtime. That’s fine. But a company needs to have a clearly defined vision at any time. All people in the team may not be 100% onboard with the vision. That’s fine too. 90% or 80% is good enough.

Imagine the vision is a pathway and a timeline. At the very beginning, the founders interview every new hire very carefully. They make sure these people know what the company is doing and they’re fully onboard with the vision. These people drive the company forward.

When the team gets bigger, it’s harder to get everybody completely agreed on the same idea. Some will partially agree. As long as they commit to the idea, it’s fine.

When the business is stable, the company gets even bigger (for better or for worse), only the few key persons are aligned with the vision.

It’s just an untested theory. I hope it can help founders set the right expectations to the people they hire. It’s also worth noting that no one can set the vision for the founders. They have to do it for themselves, especially when the company just starts.

2014-05-29

怎样成为好的设计师

背景

多数时候,在互联网行业或者科技类企业里说到「设计师」指的设计软件产品的设计师,这些设计师偏向实用性,目的是以软件服务(或结合线下服务)来解决消费者生活中遇到的问题或满足消费者各个层次的需求。例如,邮件客户端解决了人们希望在自己的电脑或手机上收发邮件的需求,项目管理软件解决了项目团队管理项目进度的需求,社交软件如微博解决了人们希望在互联网上互相交流连接的需求。从这个角度看,我们所说的「设计」与那些更偏向艺术、注重自我表达、讲求作品的艺术性和社会性的「设计」不同。往更广了说,还有室内设计、服装设计、广告设计、工业设计等等不同的专业。

目前国内大的科技公司(如腾讯、阿里巴巴)里的设计师可以粗略分为视觉设计师(Visual Designer)和交互设计师(Interaction Designer)。前者关注软件界面应该「长什么样子」,后者关注软件「怎样工作」。严格的说,软件「长什么样子」和「如何工作」是无法区分的。好的软件用户界面一定是视觉和交互都做得很好,好的设计师也应该两者兼顾。之所以产生这两种设计师,我想是过度分工所致。你可以根据自己的能力、经验和意向,选择一个适合自己的方向。

无论侧重哪个方向,仅仅关注视觉是不够的,就像乔布斯说的 - Design is not just how it looks, but how it works. - 「交互」是一个软件设计师不可回避的问题。

那么如何成为一个好的软件设计师?

基本知识

首先要了解一些关于人类认知的基本知识作为指导设计的原则。Jeff Johnson的《认知与设计》浅显易懂。

另外作为轻松的入门读物,《写给大家看的设计书》是个不错的选择。还可以读一下 Don Norman 的两本书:《设计心理学》和《情感化设计》。

如果关注 Web 设计,还可以看 Steven Krug 的 Don’t Make Me Think

界面的基本组成元素

平时浏览各个网站或使用网络服务时,注意观察其对界面基本元素的使用,比如按钮、颜色、字体排版、对齐、留白等等。

模式(Pattern)

模式是指解决某个或某类问题的方案。「问题」指用户的某个任务,「方案」指与此任务相对应的软件。例如,「可对每个列表项进行类似操作的列表」是一个常见的用户界面模式。电子邮件收件箱、微博信息流、微信朋友圈、手机联系人列表在本质上都是使用了这个模式。

平时注意观察和积累模式及其解决的问题。这样在遇到问题的时候你便有一个「模式库」供你选择。

工具

通常来说,视觉设计师使用 Photoshop, Illustrator, Sketch 等图形绘制工具。交互设计师使用 PowerPoint, Visio, Axure, HTML/CSS 等。个人风格不同,偏好使用的工具也不同。花些时间掌握你的工具,它们是你每天工作的基础。

设计方法

有许多设计方法可以帮助设计师了解需求或进行设计,如焦点小组(focus group)、卡片分类法(card sorting)、可用性测试(usabilty test)、用户访谈(interview)等。如果你想了解,可以参考 About Face

要形成自己的思维框架,遇到问题的时候,需要从哪些方面去思考它,应该考虑哪些限制因素等。设计是个很注重过程的行为,很多时候设计产生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但得到这个结果的过程却不一定简单。

Charles Eames 在一次采访中提到:

[Design is] an expression of purpose. It may, if it is good enough, later be judged as art.

设计哲学

经过长时间的设计之后,慢慢总结出自己的设计哲学。所谓「设计哲学」,不一定很虚,能形成自己的风格是软件设计里偏「艺术」的一面。

技术

这个行业另一个过度分工的例子是设计师可以不懂技术。我认为这是不合适的。室内设计师了解各种材料的特性和水电线路的布局等等,软件设计师也应该尽可能的了解软件背后的技术。这非但不会限制自己的设计,偶尔还能享受到新技术带来的灵感。

日本设计师山中俊治说:

就我自身而言,我更多考虑的是构造设计吧。先考虑内部的结构,而不是先把造型想出来之后,再将内部随便处理、收拾一下。我认为“美”就是好用与合理,并不是一开始让人认为这个东西造型很棒。因为有这种用途,才有了这种构造 —— 实用性的构造令人感到造型的美。

总结

总得来说,要成为好的设计师必须有「能够发现美的眼睛」或「品味」。你必须要能分辨好的设计和坏的设计,才能自己做出好的设计。要锻炼自己的「品味」,除了多练习以外别无他法。就像摄影与编程一样,多看别人的设计,模仿好的设计,久而久之,它们就成了自己的东西。

很高兴你决定加入设计这个行业,我们可以一起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

Douglas Martin said:

Questions about whether design is necessary or affordable are quite beside the point: design is inevitable. The alternative to good design is bad design, not no design at a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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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4-22

向上

短促的春天即将过去,天气变得炎热。下午五点坐在公交车上,车窗外是刺目的金色阳光,从窗户缝里吹进来的风夹杂着一股热乎乎的味道,偶尔有烦人的杨絮撞到我脸上让我猝不及防。

公交停站,我看到路对面的站台上的一对情侣。穿黄色衬衫的女孩很像我的一个同学,抱着她的是带眼镜、穿红白格子衬衫、短发的文质彬彬的男孩。他们紧紧抱在一起,感觉深爱对方。耳机里传来:“往事涌上心头青春就散场”。

两位老人带着自己刚放学的孙子上了公交车,他们像觅食的动物一般机敏地寻找车上的空座位。车上的人大多面无表情、无视他们。偶有一两个人抬头打量一番,便又颓废的垂下头去。可能是被这炎热的空气影响,整个车厢显出一种垂死的疲态。

地铁上则是另外一番景象。冷气开放得很足,拥挤的人群也无法阻止我周身发冷。人群三三两两的大声交谈。落单的人则捧着大小不一的手机或平板电脑看综艺节目或偶像剧。这里仍然有生机勃勃的一面,却与疾驰的地铁列车一起掩埋在这个城市的地表之下。

一股睡意袭来,我打了个哈欠。在两首歌的中间,耳机里出现了暂时的安静。我抓着吊环的手突然感到轻微的抖动。我该去看看医生了,我想,最近总是感觉手腕酥麻,手指无力。吊环抖动得更厉害了。这次我确定是吊环而不是我的手。我下意识的看向旁边的吊环,没发现异样。难道还是我的手在抖,而我的感觉出现了失误?

还是很困,眼皮耷拉下来了。为什么会这么困?昨晚好像熬夜来着,但是忙了什么完全不记得了。耳机里传来像耳语般的呢喃:“我不要在失败孤独中死去,我不要一直活在地下里”。对,我不能一直活在地下。这好像和我昨天晚上研究的问题有关。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哆啦A梦头顶竹蜻蜓的画面。这时我觉得我的手被地铁吊环用力地向上拉扯。不能放手,我想,向上,向上。

我被地铁吊环拉离地面。还是很困,眼睛似乎已经闭上了,但是意识之眼分外清晰。我看到了周围人的头顶。有几个年轻男人已经开始遭受谢顶的困扰。还有一个年轻女子头顶上有一块很大的红色的伤疤。

向上。

我竟然穿过了地铁车厢的顶部,飘荡在地铁列车和地表的夹层中。整个车厢像一条开膛的鱼呈现在我面前。我看到密密麻麻的人,他们在聊天、说笑、思考、沉睡、抢座、谩骂、打架、听音乐、书写、看电影、接吻、结婚、生子、苍老、死去。然后我看见了整个城市的地下的交通网络,仿佛是黑暗世界里几根光的丝线,向不同的方向延伸,又互相交错,每根丝线里有小黑点似的列车来回穿梭。

向上。

我已经到了地表之上。之前侵扰我的炎热的空气又再度袭来。我很想醒来,冲个凉水澡。然而我的双眼仍不听使唤地紧紧闭着,我的手紧紧抓着地铁吊环。

这个城市错综复杂的交通网络在我面前铺陈开来,在午后的阳光下闪闪发光。我看到有的路段在堵车,有的路段畅通,有的路段亮起了路灯,有的路段发生了交通事故而警车正从另一个地方赶往那里。许多人一边开车一边做其他的事:抽烟、打电话、看美剧、听音乐、和旁边的人打趣、争吵、做爱。

继续向上。

哆啦A梦头顶的竹蜻蜓转个不停。

我的周围一片漆黑。微弱的光来自于离我无限远的星星。整个宇宙在我的周围。我看到地球在我脚的下方缓缓旋转,其表面的云变幻出各种形状和层次。我听到细微弱小的声音,仿佛空旷房间里昆虫振翅。我觉得更冷了,这里似乎没有季节。我不敢把我的衣服裹紧,因为害怕松开手就会掉进虚空里。

还能继续向上吗?

我在面前黑色的幕布上看到了我的一生,从出生到死亡,所有经历过的和即将等待我去经历的一切像电影镜头一般闪过。伴随着欢乐或悲伤的画面的是一种蜜蜂撕咬树叶的咯吱声。

在这种声音的刺激下我渐渐清醒过来,拉着吊环的手还在微微的抖动,我不安地向四周望望。一切如常,似乎根本没人注意到我刚才的离开。甜美的声音报出列车即将到站的名字,我该下车了。

2013-11-02

走神

傍晚下楼取报纸的时候小区里的路灯还没亮起来,但那时天已经黑了。抱小孩的奶奶们回家吃饭了,遛狗的还没有出来,整个小区沉浸在一种安静萧索的气氛中。已是十一月份,傍晚的温度较低,有风,吹在人身上很凉。我本打算拿了报纸就上楼,所以只穿了一件T恤。开报箱的时候禁不住打了个喷嚏。还真是冷了,我想。

就在这时,我看到报箱旁边趴着一只眼睛发光的乌龟。它钉在那里一动不动,可两只小眼睛直直地盯着我。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以为它是哪家跑丢的宠物。四顾无人。我打算跟它打个招呼。“嘿”,我说,“你从哪里跑出来的?”它没有回答我。我自觉没趣,便取出报纸夹在腋下,把报箱锁好,准备上楼了。乌龟这时候说话了,“该走了吧?”听起来像是在问我。我回答说,“是啊,走吧。”

我莫名其妙的跟着乌龟开始向小区外走。胳膊被风吹得起鸡皮疙瘩了,我有点后悔穿得太少。路灯这个时候亮起来,柔和的光给小区的路、花、草、树都罩上奶油般的色泽。乌龟在前面带路,我在后面跟着。远处传来狗叫声,隔壁小区的人到我们小区来遛狗了。

不知走了多久,我出了小区门,眼前是一个陌生的白色世界,像北京冬天大雾时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状况。我四处看看,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个方向走,也找不到了回家的路。我看不见乌龟了,因此有点慌张,身上也愈加觉得冷。我停住脚步,干脆原地转身三百六十度。我想这下方向错不了,我要回家了。

又走了很久,还是在雾里,没有方向,没有声音、光亮和温度。我把腋下的报纸抽出来,努力凑到眼前,依然什么都看不见。这雾太大了,好像做梦一样。

我手足无措之时,卖煎饼的大妈救了我,我远远听到她说,“小伙子,要辣椒吗?” 我差点喜极而泣。二话不说朝着声音的方向狂奔。大概跑了二十分钟,我气喘吁吁的站在了煎饼摊跟前。雾消散了。世界恢复了原状。沿路还是那些卖菜的、卖麻辣烫的、卖水饺的、卖酸辣粉的、卖鸡蛋灌饼的、卖烤鸡的、卖袜子的、卖水果的,还有站在摊前讨价还价的人们。

“少放辣椒”,我跟大妈说。

“好嘞”,大妈边说边麻利的将煎饼卷好放在袋子里递给我。

“多少钱?”我问。

“不要钱”,大妈笑眯眯的答,“要那个。”她指着我手里的报纸。

我把报纸递给她,心里想着今天这世界有点奇怪。

提着煎饼走到楼下,我竟然发现报箱里还有一份报纸。真是邪了门了!我一边嘟囔,一边取出报纸,锁好报箱,用钥匙开了单元门,进了上楼的电梯。

热乎乎的煎饼散发着香气,我禁不住低头咬了一头,并顺便扫了报纸一眼。这下我彻底惊呆了,因为报纸上的日期,竟然是明天。

2013-10-30

Questions, Constraints and Design

In his Webstock talk, Aza Raskin shared his thoughts on design and constraints.

The most profound point in his talk is that before offering any solution, we as designers need to find the right problem to solve. Finding the right problem is the most important part of design.

I find the right problem by asking questions. These questions have to be good. (Aza mentioned the characteristics of good questions in his talk too.) The questions have to allow solutions to emerge. Different questions lead to different solutions. For example,

Q: How to reduce CO2 emission?
A: Enforce public transportation, reduce usage of air conditioners and heaters, etc.

Q: How to stop global warming?
A: Carbon trading, green plants, clean energy, etc.

The difference between the two sets of questions is that it gives different constraints (explicit or implicit) to the solution. So the shape of the solution differs but they each fits in the constraints naturally.

Christopher Alexander writes about the same point in his book Notes on the Synthesis of Form.

“…every design problem begins with an effort to achieve fitness between two entities: the form in question and its context. The form is the solution to the problem; the context defines the problem. In other words, when we speak of design, the real object of discussion is not the form alone, but the ensemble comprising the form and the context. Good fit is a desired property of this ensemble which relates to some particular division of the ensemble into form and context.”

Ask good questions to define the problem, then solution will emerge.

P.S. If you haven’t do so, you should check out Aza’s talk.

2013-10-06

全世界的爱情都一样

老王正盯着窗外街对面一棵光秃秃的树发呆,女孩走了进来,在老王对面坐下来。

老王把目光收回,放在女孩儿身上。女孩脱掉了米色风衣,和包一起放在旁边椅子上。纤细的身体罩在一件宽松的黑色毛衣里。女孩儿的眼里有些疲惫,但还是闪出喜悦的光彩。老王的眼神也亮了一下。他们并没有打招呼,只是看着彼此微笑。

服务生为女孩送上一杯热咖啡,放下之后做了一个“请慢用”的手势,然后礼貌的走开了,没有说话。这是冬日早晨,咖啡馆里还没有其他客人,服务生也许是不愿破坏这安静的气氛。

“你还记得吗?”坐在对面的女孩喝了一口咖啡然后说。

老王的眼神有些迷离,他把身子往前凑了凑,胳膊肘支在桌子上,拿起咖啡喝了一口,自己的咖啡似乎有些凉了。

他没有马上回答女孩,而是继续转头看窗外。他的眉头习惯性地皱了皱,表明在思考或者费力地回想。窗外路边恰好站了一个男孩,在不停地朝着双手哈气、搓手。想必外面是很冷的,老王想,我还记得吗,怎么能忘呢?

为了不让女孩等太久,他回过头来朝女孩笑笑,说:“记不太清了,都过去那么久了。”

女孩也咧开嘴笑了,露出整齐的牙齿:“是啊,一晃都三年没见了。”

“你还好吗?”老王问。

“好啊,挺好的,我终于离我的梦想又近了一些,不远了,触手可及。”女孩答,“你呢?”

老王差一点又进入迷离的状态。我怎么样呢,老王想。似乎这三年间经历的一切都从老王脑子里消失了。停顿了那么一下,老王说:“啊,祝贺你。我还好,我挺好的。”

察觉到老王的停顿,女孩儿说:“你没事吧?精神不是很好。昨晚没睡好吧?”

这似乎是个旧时的玩笑,三年前老王和女孩经常开这样的玩笑,但玩笑的意义是什么,老王想不起来了。

“昨晚睡得还行,就是最近感觉脑子不够用了,反应慢。”老王挤出一个笑脸。

这个时候对话出现了一个令人尴尬的沉默。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窗外。刚才搓手的男孩已经不见了,一个老人牵着狗走过,两个背着书包的初中生说说笑笑着走过,在空气里留下一串白气。老王有点恨自己不争气,明明一肚子话想说,到现在还是一句说不出来,浪费着宝贵时间扯着无聊的闲篇。

还是女孩先开口了:“想听听我的追寻梦想之路吗?”

“好啊,来吧!”老王似乎突然来了兴致,身体前倾,摆出一幅聆听者的姿态。

女孩儿便开始讲了,滔滔不绝,眉飞色舞。一如那个时候一样,老王想,她专注的时候就会这样说话,现在依然没变。讲到自己曾遇到的难处,女孩儿很感慨,但随即又会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来宣告黑暗的时期已经过去,黎明即将到来了。女孩儿讲得起劲,老王听得认真,时间安静地把他们定格成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说说你吧!”女孩儿的叙述戛然而止,留下一个突兀的转折,等着老王去衔接。

这时候咖啡馆里来了新的客人。是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生,手里拿着一本翻开的书。老王想,这书的封面好熟悉,我应该也读过吧。说说我吧,我有什么好说的呢。

“我……就还是老样子”,老王似乎有些难为情,“每天开车走一样的路,不开车就坐一样的公交,看一样的风景,听一样的歌,穿一样的衣服,说一样的话,我还是三年前那个样子,像上了发条的机器。”

这段话不算慷慨激昂,却包含了很复杂的情感。女孩儿很敏锐得察觉到了这种情感,疑惑的问:“听上去你过得并不好,因为我知道你讨厌单调的重复。你有心事吗?可以跟我说说吗?”

老王端咖啡的手抖了一下,一些咖啡洒出来洒在老王手上,感觉不到烫,咖啡已经凉了。该如何对你说起我的心事呢,老王想,你就是我的心事啊!

老王说:“嗨,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到中年忍不住想发牢骚而已。听到你都好,我也开心。这就好了。”边说这话的时候老王挥了挥手,似乎要把一切好的坏的干净的肮脏的都挥走。

两人又一次同时看向窗外。阳光斜斜地照在路对面的墙上,金黄金黄的。老王转过头来,看着女孩儿的侧脸,温暖的笑了。

“那,你的感情生活呢?”老王问。

女孩儿仍然盯着窗外,似乎没有听见老王的问题。女孩儿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老王猜不出女孩儿在想什么。

过了那么几秒钟,女孩儿答道:“还是空白,没遇到合适的。”说这话的时候女孩儿的视线仍然停在马路对面墙上金黄的阳光里。

“哦”,老王说,“别着急,你还年轻。会找到合适的人的。”

女孩儿突然转过头来,盯着老王,说:“三年前你就说过这样的话,我相信你,但是到现在也没碰到,我还要再找几个三年?”

老王苦涩的笑了,他很想说你能否考虑一下你面前这个,但没有勇气,还是很面的说了一句废话:“感情看缘分的,该是你的你早晚会碰上。”

女孩儿说:“如果早就碰上了,只是对方一直视而不见呢?”

老王说:“那就是对方有眼无珠。我看不出谁会对你这样一个女孩儿视而不见。这样的人不值得你爱。”

女孩儿又停顿了几秒,感觉心里有什么火光闪了一下又灭了。她的话锋由进攻转为防御。她说:“别说我了,怪没意思的。你呢,你家里人都还好吗?”

一瞬间老王又进入了那种迷离状态,他搞不懂为什么今天女孩儿的问题都这么难回答。他努力回想自己的家庭和感情生活,终于有一些片段闪过脑海,三年前妻子带着儿子离开他的时候,他也是到这个咖啡馆里呆坐了一天。终归不是愉快的记忆,老王不愿再想了。

老王说:“凑合吧,只不过是一场生活。”老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凉咖啡真难喝,喝完还会胃疼。

他招呼服务生把两人的咖啡换成热的。这才注意到店里的人渐渐多起来了,很热闹的一幅场景。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响起来的,现在正在播放的是≪大约在冬季≫,唱这歌的人叫齐秦,好像是的。这人曾经深爱过一个叫王祖贤的电影明星来着。

女孩儿接着说:“一场生活把你变成现在这样了?”

老王想起了三年前他和女孩儿谈到过有关梦想的话题。

“梦想这个东西,是坚硬而不妥协的。而我屈服于生活了。”老王说出了自己对梦想的新认识,这种新认识透出浓浓的悲壮和一股人老了之后的陈旧。

“切〜,真是的,你不是过得挺好的嘛,你什么都有,却还想要更多。贪得无厌。”女孩儿又恢复了三年前那样顽皮。

“这怎么叫贪得无厌呢,你有很多东西我就没有。”老王也似乎找到了三年前那种与女孩儿对话的感觉。

“比如说呢?”女孩儿眨着眼睛问。

“你有很多漂亮的衣服我就没有。你可以穿裙子我就穿不了。”

“……你又不是女的。”

这时两人都笑了。老王抓起咖啡喝了一口。还是热咖啡好喝啊。

女孩儿从包里掏出一件T恤递给老王,笑着说:“差点儿忘了,这是我给你带的礼物。”

老王接过来,边翻看边说:“让我大冬天穿这个,岂不是要冻死我!”

“又不是让你现在穿。”女孩儿笑着说,“怎么样?”

一件白色T恤,领口袖口都是老王喜欢的设计,图案也是老王喜欢的简单特别的一行字:be the change you want to see,下摆还特别用丝线绣上了女孩儿的名字缩写。看来是女孩儿自己设计的,甚至可能是女孩儿自己做的。

“还行吧,算是件衣服。”老王厚着脸皮说。

女孩儿鼻子差点给气歪了,“嘿,你这人怎么这样,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啊,你不要我就拿回家当抹布。到底喜不喜欢?”

“喜欢喜欢,看你大老远还给我带礼物,我感激不尽哪!”

女孩儿靠在椅背上,轻松的笑了:“喜欢就好。你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这么贫。” 女孩儿说话的语气完全就像幼儿园老师恨铁不成钢那样。

老王识趣得没有再接着贫下去。他也靠在椅背上,视线转向窗外。外面虽阳光明媚,温度却很低,路边的水迹都结成了冰。与之相比,屋内的温度适宜,暖哄哄的风甚至让人脸上有些发热。

“什么时候走?走的时候我去送你吧。”老王问。

“今天晚上的飞机。不用送我了,搞那么正式干嘛!”

“那中午一起吃饭?”

“不了,我还约了客户”,女孩看了看手表说,“我差不多也该走了。”

这一瞬间,老王的心被什么给揪了一下,生疼生疼的。

“那……就这么走了?”老王说。

“那你还想怎么样?”

其实应对女孩儿这句问话有很多种方式,既可以厚着脸臭贫借机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又可以一脸严肃声情并茂的对女孩儿讲述自己心里的感觉,又或者摆一张受委屈的脸什么话也不说希望对方有所触动。不过此刻老王看来这些都是馊主意。没办法,就是这么没出息,藏在心里想说的话怕是一辈子也说不出口了。

“还记得三年前你说过,你只听三个人的话。我算一个吗?”老王问。

“你算一个。”女孩儿回答。

“那我能提个请求吗?”

“当然。”

“你能不能……”老王那张刚才还臭贫的嘴现在说不出话来。

“干什么?”

“你能不能保重自己,珍惜自己,早日实现自己的梦想。”

女孩儿表情迅速黯淡下去,那一闪的火光又再次灭了。女孩儿低头盯着自己黑色的指甲看了一会儿,再抬头时脸是苍白的,和她的黑色毛衣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女孩儿说:“我会的,放心吧。你三年前就这么嘱咐过我。你可能都忘了,我还记得。”

“是啊。”老王轻轻叹了口气。

两人静静地坐着,看着窗外,什么话都没再说。

又过了一会儿,老王把女孩儿送出咖啡馆,门口结了冰,女孩儿一不留神滑了一下,老王稳稳抓住她的手将她扶起来。

老王目送女孩儿上了一辆出租车,渐渐远去。三年前也有过同样的一幕,那也是个冬天,女孩儿也是不小心要滑倒,只是那时候老王笨到没有伸出手来扶住她。

爱情都是一样的:三年前萍水相逢,三年后错身而过。

心里一片空白的老王错过了要乘的公交车,看着轰隆隆远去的快速公交2线,老王觉得自己的生命又少了一段。一生在错过当中度过,错过了这辆车,下一辆还要等几个三年?

2013-05-22

你的今天是我的明天

由于车速太快,我没有看到佛祖显灵在路灯杆子顶上。直到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一个穿着袈裟的光头矮子在追我的车我才把车停下。后面的车疯狂响喇叭,然后急刹车,变道。我很确定有几个司机肯定问候了我的祖先。就在马路正中,佛祖毫不客气的上了我的车,然后才做自我介绍。

因为我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对它的显灵我深感惶恐,同时又有莫名的兴奋—这至少说明我最近还是做了一些对的事。我正琢磨着到底是因为我最近给了乞丐钱还是由于我昨天给要死的花浇了水,佛祖清了清嗓子,双手合十,微闭双眼,用洪钟般的声音说:"我饿了,有什么吃的?"

我翻了翻储物盒,找到了大概两个月前扔在里面的一包饼干。放在鼻子旁边闻了闻,味道差强人意,不坏。"只有这个了。您看行吗?"我小心翼翼地组织自己的措辞。佛祖还是一副严肃的表情,用洪亮的声音说道:"你就不会去买吗?!"这句话的语气有点微妙,我听出了责怪和撒娇。怎么回事?

我把车停在路边,按照佛祖指示在便利店里买了鸡肉火腿肠和芒果冰淇淋,还有一排养乐多。佛祖的口味真独特,我想。

吃饱喝足,佛祖摸摸自己的光头打了个嗝。粗俗得一点都没有我佛拯救世人的风范。我突然想这个傻B不会是骗子吧!而我怎么这么傻到相信他?!

"喂,你是干什么的啊?"虽然还略带一丝紧张,但我的声音里已明显夹杂了不信任和不耐烦。

"我是佛祖。"光头矮子坐正了身体,双手在胸前合十,一双小眼睛看不出是睁是闭。

"来我这儿干什么?"

"帮你消灾。"

"切,我这么豁达,哪有什么灾?你这招骗了多少人了?"

"…",矮子笑而不语。

"你倒是说啊,我有什么灾?"看他稳如泰山的模样,我忍不住有点着急。

"已经帮你消了。如果我没有出现,你已经出车祸死了。"矮子平静地说。

"开玩笑。怎么可能!"

"把手伸过来。"我靠,他说话那语气柔和得活像个十八岁的纯情姑娘。

"…",我无语。

"把手给我。双手。"他言语里多了几分严厉,眉尖也有轻微的抖动,表明他有些恼怒。

好玩,倒要看看他怎么骗我。我心里想着。缓缓把手伸了出来。

他用指尖轻轻地碰了我的掌心。我突然全身痉挛,眼前一片漆黑。中招了,我昏过去之前是这么想的。

下一秒我意识到我神智似乎还清楚,只是眼前的景色变了。那感觉就像有人在我眼前套了个巨型电影屏幕,画面都是我熟悉的,只是画面两端有点卷曲。正在放映的应该是我出车祸的场景:我的车被桥上掉下来的一只鸽子尸体砸中,我猛打方向盘,撞上了侧前方的一辆油罐车,爆炸、闪光、巨大的声响、熊熊大火。我倒吸一口凉气,心想真要这样恐怕早就给烧成灰了。播放完了还不肯停,有人按了循环播放键。我只好一次次地看着自己有点滑稽的在车祸里丧生。闭上眼也没用,每个细节仍然看得清清楚楚。也动弹不得,感觉身体四周是浓稠的泥浆。

如果死的那个是我,那我是谁?我为什么在看这些?我在哪里?肯定不是在影院吧,电影院里没这么安静。然后记忆就没有征兆的恢复了:我怎样在后视镜里看到光头矮子,噢,是佛祖,他怎样上车,吃东西,打嗝,我怎样质疑他,他怎样让我伸出手…等一下,不会是中了他的迷魂药吧!

我设法在观看自己丧命的同时保持头脑清醒。我是搞医学的,事实上是研究药物的。我研究的课题就是可以快速致幻的外用药剂,直白点说,就是"迷魂药"。说起来我们这些鼓捣药物的人不招人待见,现在这个社会,什么病都有的治了,再开发新药完全是浪费资源。可我这样的人总是每年巧立名目,向国家申请大笔资金。国家倒也不含糊。不过对老百姓来说,哪有把这部分钱直接打到每个人的帐户上来得实在啊。五十、一百都不要紧,至少表达了国家对老百姓的温暖关怀,这样每年投入大笔钱在研究没什么用的药物上实在让人心寒。

研发"迷魂药"的目的,其实比你想象的要单纯。人在死之前都或多或少有遗憾,如果能通过直接快速、无副作用的方式让人经历一遍自己想经历的事,把遗憾留在现世,那无论对死者生者都是好事。我就是怀着这么单纯的目的申请的这个项目。如果能成功的话自然造福大众,自己顺便赚点钱财功名也未尝不可。

于是我在过去两年里每天顶着上下班时被游行的老百姓扔鸡蛋的危险,潜心研究。你说这些人也是,空闲时间干点什么不好,非要来搞什么游行,抗议国家对药物项目拨款。这年头世界各个大国都在弄这一套,我们自己不搞点行吗!再过个五十年,等这些高成本的药物价格下来,百姓可以接受时,我就不信没人用。说白了有需求才有市场,我做"迷魂药"也不过是满足人的欲望,不管孝心也好、不甘心也罢,有人想用钱换这个东西,我就给他。

没记错的话这种药还没有大规模生产,配方只有几个人知道,能拿到成品药的人扳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这个号称佛祖的矮子怎么能有?转念我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我的药现在还需要静脉滴注,而且需要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才能起效。佛祖只是碰了我的掌心,我瞬间就切换到另一个世界了,这技术比我领先几百年了。这么说,这个不起眼的矮子真的是显灵的佛祖?

正在我运用理智的推理想给整个事件找出合理的解释时,世界突然又切换了回来:我和矮子面对面坐在我的车里,他抓着我的手,温柔地朝我笑着。我赶紧把手抽出来,结结巴巴的说:"这么说,你…真…的是…?"他用行动回答了我:从车里消失了。原来他坐的地方被阳光填满,细小的灰尘在光线中游动,仿佛刚受到惊扰。比起他的进场,这出场方式未免太潇洒了些。我倒没怎么吃惊,因为还没从另一个世界的电影给我的震撼中缓过神来。

开车到家已是深夜。佛祖离开后我怎样回的家完全没有印象,我也不愿多想,只是像在完成一件想了很久的事:给门厅的佛像上了香,恭恭敬敬的磕了头,双手合十诵读了一段经文,然后爬上床睡觉。感觉整个人像刚从开水里捞出来,无力到虚脱。

我一口气睡了两天两夜。

醒来之后觉得整个世界都已不同。我辞去了药物研究的工作,但也没加入抗议的人群。我在家养了一些植物和小动物,每天看着他们发呆。期望再见到佛祖,再听到他那张略显滑稽的脸一本正经的说:一切虚幻都是真实,一切真实都是虚幻。